陸靈於八月的第二天深夜抵達倫敦蓋特威克機場。而西蒙則會在巴塞羅那多待一天。她是在飛機落地時完全清醒過來的。她看著窗外回想著剛才模糊聽到的天氣播報, 溫度在十五攝氏度, 陰天, 有風。沒什麽驚喜。她這麽想著打了個哈欠。等她從機場出來, 天空已經飄起了細雨。這就更不意外了。雨滴隨風刮在玻璃上, 車窗外的點點燈光越來越模糊。司機說可以打個盹兒，這個時間不會堵車, 最多四十分鐘就到了。陸靈含糊答應了一聲，果真睡了過去。再醒來, 已經到了薩裏。她從車裏出來, 在風雨中望向對面的房子，如果一切順利，不用太久，就會有人住進去了。

如果一切順利。

翌日清晨。哈靈頓訓練基地。

陸靈跑完三英裏以後快速淋了個浴, 之後她換上幹凈的訓練服走出了辦公室。一線隊的訓練場，暫時空無一人。由於昨晚球隊剛進行過一場熱身賽，所以今天的訓練將在下午進行。

這又是一場雨後。不是昨晚那場雨, 是早些時候下的, 大概她剛起床的時候。現在，太陽正在升起。依舊，是有些涼涼的清爽的空氣, 和加泰羅尼亞的熱夏截然不同。

這片場地, 在內特入主後便進行了翻修, 如今已經擁有歐洲最頂級的草皮和設施。她合上眼睛, 困意襲來, 但她睜開的時候，仿佛能看到當年的情景。伊恩、子翔和派特來到這片訓練場，在那個西班牙男人的指揮下跟隨一線隊訓練。蘇格蘭少年憨厚的笑，亞裔小子一刻不停的吵鬧，以及漂亮男孩兒嘴角的滿不在乎。“蠢蛋三人組”，他們這麽叫他們。後來，派特走了，剩下兩個蠢蛋。再後來，子翔也走了，只剩下一個蠢蛋，當了父親的蠢蛋。

“老板！”

“老板！”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或許遠不止一個。”陸靈笑著低聲自言自語。之後，她轉過身。不遠處，菲爾穿著一身綠色的運動服——她發誓她不想笑，他以為他是浩克嗎？！感謝上帝他的運動鞋是黑色的，手裏拎著的中號足球包也是黑色的。站在菲爾身邊的是比他高不少的漢斯。漢斯一如既往，淺色牛仔褲淺色T恤，紅色的運動鞋，背著雙肩包。倒是許久未見。她知道德國人比預定回歸的時間早了至少一周。她朝他們走了過去。“早安，漢斯，早安……浩克。”跟他們打著招呼。從她嘴裏蹦出那個名字時，她努力憋住了笑。

“早安，老板。”菲爾看上去特別興奮，表情也很誇張，這使得他本來就有點歪的鼻梁顯得更歪了。“浩克？”他稍稍琢磨了一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然後滿意的撇著嘴道，“我喜歡這個新的昵稱。”

“早安，老板。”漢斯跟主帥點了點頭。他聞到又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是椰子的味道。有時候，比賽結束，她會先去淋個浴換身衣服再去接受電視采訪或是出席發布會。等她再回更衣室，就是這個味道。時光飛逝。轉眼已經過去一個賽季。

“下午才有訓練課。”陸靈看著兩個球員陳述著。她很想知道他們為什麽一早就來了。漢斯不太讓她意外，但另外一位嘛，她看向菲爾，菲爾還在欣賞自己那一身鮮亮的綠色。

“我昨天沒有上場。而且我約了體能教練……希望可以趕上第一場聯賽。”漢斯馬上解釋了自己在這裏的原因。

菲爾則一邊顛著一只腿一邊啰嗦起來，“老板，千萬不要生孩子！緹安娜早上五點就醒了，保姆花了半個小時才把她哄睡著，我躺在床上心想總算可以再睡一會兒了，她就開始下半場了，那之後還有加時賽，感謝上帝她沒有踢點球……”

陸靈耐心聽著菲爾的抱怨，她不知道二十歲就成為一個父親，對於菲爾和緹安娜來說，到底是誰的不幸。

漢斯則不可置信地瞟了菲爾一眼，打斷了他，“浩克，你女兒哭了一個早晨你不擔心嗎？”

“謝謝，德國隊長。”菲爾說完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他轉著眼珠，“美國隊長是二戰的時候出現的對吧，如果你是德國隊長，那你豈不是……”

漢斯知道菲爾要說什麽，那可不是什麽好的聯想，他得制止他繼續。“行了，菲爾，我們都知道你對二戰的歷史非常了解。”

菲爾咽了咽口水，也自覺偏離原始話題有些遠。“沒什麽可擔心的，我的小公主很健康，只是隔幾天就來這麽一次，不讓她爸爸我睡覺。”菲爾說到這裏大笑起來，他應該是想起了什麽，笑的有些止不住，“你們知道嗎？她不是尿在身上了就是餓了。我真不明白，有人幫她換尿布，有人給她餵奶，為什麽她還不滿意？”

陸靈與漢斯對望了一眼。

緹安娜的不幸。絕對是緹安娜的不幸。陸靈想。

可憐的小女孩兒。漢斯翻了個白眼。

菲爾總算不笑了，他咳嗽了兩聲，努力嚴肅起來。“我剛才是開玩笑的，我是說，為人父母是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總之，我被她吵的睡不著就起床了，我昨天上演帽子戲法之後——老板你知道我昨晚上演了帽子戲法吧？”

漢斯張嘴，“友誼賽。”

菲爾捶了一下漢斯，漢斯又捶了回去。

“是的，三個進球我都看過了，盡管是友誼賽，但都是很漂亮的進球。菲爾，我很高興你的狀態這麽好。我很期待你新賽季的表現。”陸靈笑著道。

菲爾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讚賞與鼓勵，他又巴巴看著主教練，說：“謝謝老板。不過，我昨天回到家以後覺得膝蓋有點不舒服，約了愛麗絲今早做檢查。”

這讓陸靈皺了下眉，但看菲爾這麽生龍活虎，她又寬心了些。她拍了拍兩個球員，“去做你們應該做的事吧。愛麗絲給你做完檢查以後記得告訴我你膝蓋的情況，浩克。”

“沒問題，老板。”菲爾笑嘻嘻地答應。

“派崔克……”漢斯原本低著頭，這時他緩緩擡起頭，看向準備離開的主帥，“他會回來嗎？”

陸靈也看向球隊的門將，這只持續了幾秒，她又掃了一眼菲爾，菲爾也在等待一個答案。她決定跟他們說實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淺淺笑著說，“暫時別讓所有人知道，好嗎？”

兩個球員都點了頭。但菲爾的擔憂猛然襲來，他急促地問道：“那7號歸誰？”

陸靈問：“你想換號碼嗎？”

菲爾連忙搖頭。

“如果派特回來了，告訴他這個。”

“就這麽簡單？”菲爾不敢相信。

陸靈聳了下肩，“我又沒承諾什麽。那是你們倆的事，我不會幹涉。”

菲爾又愁眉苦臉起來，漢斯閉著嘴，但嘴角翹了一下。

陸靈註意到德國人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臨走再次拍了拍漢斯的臂膀，“剛才忘了告訴你，我很高興我們有你這樣的球員。但是別太著急，我可不希望看到你受傷。”

“不用擔心。”漢斯點了點下巴，再次笑了。“我也忘了親口告訴你，歡迎回來。盡管我一直知道你會回來。”

陸靈眉間的驚訝轉瞬即逝。“謝謝。”她笑著跟德國人說。

陽光照在他們身後翠綠的草地上，如果仔細看甚至能看到草葉上的透明水滴，清新，充滿活力。這個早晨的空氣已經逐漸溫暖起來了。陸靈感到她所佇立的地方，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流動的。她不需要向後看。

很快，就要喧鬧起來了，這裏，還有新女王公園。

****

“阿迪達斯已經開始在社交媒體上造勢了。他們剛剛發了一個神秘的視頻，沒有給出主角的臉，沒有號碼或者其他任何信息，但是以QPR為主題。這無疑煽動起了球迷們的熱情。”史蒂夫手裏拿著手機，眼睛依舊盯著屏幕。“希望阿迪達斯不是在幹蠢事。”

派崔克坐在對面仿佛沒有聽見一樣。他手裏也拿著手機，但手指停在中央，似乎準備打字。他的愛犬則趴在他身邊一動不動地盯著經紀人。或許是盯累了，佐伊耷拉下眼皮。

“派特。”史蒂夫叫道，“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你在看阿迪達斯的視頻嗎？”

派崔克擡了下眼，他的目光告訴史蒂夫他的註意力不在這件事上。派崔克搖了下頭，“不，我不是在看視頻。他們問我是否真的會走？”

“你在巴薩的朋友們？”

派崔克應了一聲。

“你準備怎麽告訴他們？”史蒂夫嚴謹地問。他可不希望派崔克實話實說。

“我不想騙他們。我相信他們。”

“我知道你相信他們，但他們的親朋好友可不會替你保守秘密。”史蒂夫說著站了起來，走到了派崔克身邊。

派崔克皺了皺眉，考慮了幾秒。他的手指終於動了起來。史蒂夫看到他在屏幕上敲下一句話。

【一切發生之前我無法確定。】

“你的確沒有騙他們。”史蒂夫笑了出來，“很多交易都是在最後一刻失敗的。所以我才說希望阿迪達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

陸靈用筆敲著桌面，思索著。西蒙告訴過她，目前球隊已經從轉會市場上收獲3700萬鎊，並清理出了一定的薪金空間。但這還不夠。她知道必須要繼續送走一兩個，也許更多。球隊的目標是今年實現一億英鎊的轉會收入——唯有如此，才能在引進派崔克後依然符合財政公平政策的限制。拜仁想買亨克，報價倒是超過了6000萬鎊，但陸靈說什麽也不會賣掉這個荷蘭天才——她還等著看亨克與派特的合作呢。

今天訓練課結束後，馬裏奧-費爾南德斯來找了她，希望轉會。這正好符合現在QPR的需求。事實上，AC米蘭在早些時候遞交了對馬裏奧的轉會報價，1500萬鎊。西蒙和蒙奇都認為太少了，但對她來說，這位能邊能中的巴西後衛並不只是一筆金錢而已。他被她簽到球隊，跟隨球隊拿到英超冠軍，始終是主力陣容一員。

馬裏奧已經接近三十歲了。他敏銳地察覺到，隨著年輕中衛JT的崛起，加上正值上升期的門薩和格倫，自己可能無法在新賽季像過去一樣坐穩主力位置。AC米蘭為他提供了豐厚的薪水，比他在QPR拿的要高，同時意大利顯然也是他希望的去處。陸靈當時看著他的眼睛，無法拒絕，就像馬裏奧從沒拒絕過她的任何要求一樣。

只是依舊有些悲傷。盡管她早就知道這樣的時刻會有很多，會伴隨她終身的執教生涯。尼克曾經建議她不要與球員建立太過親密的關系，他說那會影響她在更衣室的地位。可是，他卻沒有說，球員們不是足球游戲裏的一組數據，是會笑會哭會生氣甚至有時候很混蛋的血肉之軀，她與他們建立的關系無論親密與否都是真實的。

電話鈴聲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她拿起聽筒，她的助手告訴她皇馬主帥打來了電話，詢問她是否要接聽。她說當然。

她正想到他。她想。而且，看樣子馬塞洛的交易不用再拖下去了。

彼此問候之後，尼古拉斯直奔主題，“老實說我傾向於不賣給你，但我沒有找到一個好的理由，所以恭喜你，這個夏天，你從西班牙最大的兩家俱樂部各偷走一名好球員。”

“多謝。”陸靈靠到了椅背上，“或許我應該等我真的從你那裏把這名球員偷走了再發出感謝。我對沒有發生的事情始終懷有一些忐忑，你了解我。”

“不敢妄稱了解。我還是喜歡我們多給彼此一些驚喜。”尼古拉斯在電話裏一本正經地開著玩笑。

陸靈聽到他最後的尾音時笑了出來。

“怎麽了？”皇馬主帥很明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我猜是因為你在利物浦待過幾年，你居然有一點利物浦口音——噢我的天，利物浦口音就像我的口音一樣，不值得一學，沒什麽格調。”

“你的確沒什麽格調。不僅是口音……”尼古拉斯的聲音依舊四平八穩，“用塑料杯子喝紅酒，牛排吃完全熟的，不對，吃完全焦了的，還有什麽，跟一個比自己小八歲的男孩兒一起紋身……我可以細數很多，你該慶幸我沒有時間。”

陸靈始終笑著聽著。他認為這會激怒她嗎？她應該生氣嗎？她只是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緩緩說道：“好了好了，我會賠償你一套西裝，不就是因為這個嗎？我打賭你有一百套，為什麽在乎那一套？”

“我並不在乎。”尼古拉斯的語氣有些不屑，之後他頓了頓，“就這樣吧，克裏斯汀。”

“好的，回頭……”陸靈的話沒說完，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她放下聽筒，無奈地搖了下頭，瞧，究竟誰更沒格調？！

她重新拾起筆，一個巴西後衛將會離開的同時，另一個巴西後衛將會到來。既然皇馬已經放行馬塞洛，那麽希望在這周末打埃因霍溫的最後一場熱身賽之前能夠到達吧。

離別與相遇總是並行。

****

由於QPR官方推特的造勢，不少球迷的情緒已經被調動了最高點——這當然也要感謝俱樂部狡猾的美國老板在推特上不斷暗示新援即將在今天加盟。

8月4日傍晚，這個新援被宣布了。但馬上埋怨聲四起。

公平地講，這對於職業生涯擁有諸多輝煌的馬塞洛有些不公平。只是球迷們更期待的顯然是另一個新援——而且用馬塞洛來取代喻子翔？拜托，難道這個巴西人在皇馬踢得不是前QPR左後衛的替補嗎？難道球隊不是剛剛花了一大筆錢在另一個左後衛身上嗎？當然還是有眾多歡迎之聲，只是這個1200萬鎊的簽約不夠滿足球迷們的胃口。

幸好，他們沒有等太久。

8月5日，一架直升機飛抵哈靈頓基地。所有媒體第一時間都獲悉了這個消息，天空體育的新聞頻道反覆播放著直升機飛過空中的鏡頭。BBC的權威記者已經給出明確的答案：飛機裏坐的那個人和大家期待的是同一個。

Patrick Amber Back to Harrington to Finalise the Most Expensive Transfer Ever

派崔克-安柏重返哈靈頓，即將完成史上最昂貴轉會

這是提姆手機上標題，陸靈瞟了一眼，不出意料的《衛報》口吻。接下來，她又看到了蒙奇手機上的標題。果然，有媒體用了這個標題，她只看到部分：

King’s Landing!

噢，讓這些該死的媒體繼續進行他們的狂歡吧，雖然這裏面夾雜著一些不懷好意。不過陸靈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排場大得很，我們趕緊過去吧——我一直覺得出動直升機的球員，是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的，我們得先把那個破東西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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